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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童道明谈契诃夫:总能击中人性最脆弱的部分
2014.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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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俄国作家契诃夫逝世110周年,110年前,契诃夫因病到德国巴登维勒疗养,并在当年7月15日去世。
  契诃夫被称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他一生创作了七八百篇短篇小说,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具有典型意义的人和事,通过幽默可笑的情节进行艺术概括,塑造出完整的典型形象,以此来反映当时的俄国社会。评论家称,他的小说:“再现了小人物的不幸和软弱,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和小市民的庸俗猥琐。”
  短篇小说大师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说道:“我愿将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换取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契诃夫自己也曾预言他的作品将永久地拥有读者,如今看来,这个预言并非空言。契诃夫曾经作为反抗沙皇暴政的作家,在中国一度风靡,令人意外的是,对于这一重要的纪念日,国内出版业反响平平,在被称为“加拿大的契诃夫”的门罗一口气推出8个中译本的同时,契诃夫的书依然靠多年前的译本在支撑局面。一方面是重视“严肃文学”的呼声嘹亮入云,另一方面是出版业漠然以对,是契诃夫过时了吗?是他已经被开除出“严肃文学”的领域了吗?还是我们说的“严肃文学”只是一个商标?
  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员童道明说:“开放以来,中国人的文学阅读更重视西方文学,然而西方文学界,却非常重视19世纪的俄国文学。在2007年春天,来自英美等国的作家应约荐举他们最喜爱的十部文学作品,有125位作家参与其事,有544部作品榜上有名,托尔斯泰作品第一,契诃夫小说名列第九。”
  做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
  北京晨报:今年是契诃夫去世110周年纪念,但似乎没引起太多反响,这是否意味着契诃夫已经过时?
  童道明:契诃夫的作品,往往不是写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没有什么正面人物、反面人物,而是从一个个鲜活而又幽默的故事里,反映一个群体的生活,以及他们和社会的关系。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表述契诃夫创作的主要意义,那就是,契诃夫不厌其烦地要让人知道,人应该做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当一个社会中物质开始逐渐丰富,人们能够吃饱穿暖的时候,仍旧在痛苦,这种痛苦并非来自于物质的贫乏,而是精神世界的痛苦,来源于社会对人的压迫。
  北京晨报:现代人生活在现代性的困境中,还有必要去读契诃夫吗?
  童道明:契诃夫生前的名声并不是很大,他的戏剧只有一个剧院在演,但是去世100多年之后,他的声誉比当初高了不知多少倍,原因就在于他的作品是现代性的,他在现代性之初,就发现了现代性中隐藏的种种隐忧,直到今天,他的作品所反映出来的东西,依旧在我们的身边,他永远不落伍。
  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家门罗,被誉为加拿大的契诃夫,在中国,短短时间里就出版了许多本门罗的作品。然而,真正的契诃夫作品,出版得却远远不够。
  错过契诃夫,是这个时代阅读的遗憾。童道明说:“契诃夫的作品是值得阅读的,它永远都不过时,也永远都在映照着人们的内心和精神世界。”
  契诃夫表达了人类的痛苦
  北京晨报:在传统语文课本中,契诃夫似乎是个“革命小说家”,似乎与我们当下生活无关?
  童道明:很多人说起契诃夫,常常会想到他是一个小说家,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伟大的剧作家,这是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大约在上世纪50年代,契诃夫的作品首先得到了西方的重视,那个时代正是西方现代派戏剧崛起的时代,以荒诞派为代表。主要的特点是表现人们源于精神世界的痛苦,源于社会压迫所产生的痛苦,这样的戏剧中没有正面人物,也没有反面人物。后来人们追溯它的源头,发现原来契诃夫早就开始这样创作了。
  北京晨报:发现精神世界苦痛的价值在哪里?
  童道明:实际上他的小说和戏剧,都有这样的特点。作品中的人物,吃得饱、穿得暖,但是仍旧痛苦,这痛苦源于环境对人的压迫,源于精神追求的缺失。可以说,在那样一个现代性刚刚开始的时代,这个发现是非常了不起的。实际上,半个多世纪以来,排演最多的戏剧作品,一个是《哈姆雷特》,一个就是契诃夫的《樱桃园》,这也证明了契诃夫作品的价值。中国开始重视契诃夫戏剧,大约是在2004年契诃夫逝世100周年的时候,当时是北京国际戏剧节,主题就是“永远的契诃夫”。
  成为契诃夫那样自由的人
  北京晨报:在我们的意识中,谈到契诃夫,常常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激进的,勇于反抗暴政的作家。
  童道明:这其实是一种误解。相比较19世纪的其他俄国作家来说,契诃夫是很温和的。他并不非常激烈,他更善于挖掘人性本身的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革命作家。托尔斯泰、高尔基都非常喜欢契诃夫,高尔基曾说,“每一个来到安东·契诃夫身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希望变得更单纯,更真实,更是他自己”,他在回忆录中也曾说他想成为契诃夫那样自由的人。
  北京晨报: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误解呢?
  童道明:其中有历史的原因,同时也有当时整体环境的原因。19世纪的文学批评家,许多都非常激进,最善于从作品中表达那些反抗的身影,种种原因之下,使得许多人产生了契诃夫是一个激进作家的误会。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曾经编过一本《阅读契诃夫》,其中收录了很多以前在国内知名度不是很高的作品,其实就是想扭转人们对于契诃夫的认识,让人们认识到,契诃夫是一个更加开放的作家。
  要懂得惜别樱桃园
  北京晨报:您曾在文章中写道,“谢谢契诃夫”,在一个多世纪以后,阅读契诃夫,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感动?
  童道明:真正的经典总是在随着时代一同前进的,它永不会过时。比如说《樱桃园》,对它的解读,几十年前后是完全不同的。当初认为《樱桃园》是一部反映传统和现代交替时代,社会阶层变动的作品,但是随着人类本身的前进,《樱桃园》的意义也产生了变化。实际上在今天看来,《樱桃园》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
  北京晨报:什么样的象征?
  童道明:比如说,上世纪50年代,北京大拆大建,很多古老的建筑被拆掉,马路被拓宽,新的楼房建起来,绝大多数的北京人无动于衷,只有一个北京人在哭泣,他就是梁思成。当时的人们不理解梁思成,觉得这是时代的进步,生活的变化。但是今天再回头去看,就会觉得梁思成确实非常了不起。前两年南京地铁和法国梧桐之争,也证明了人们的思维在变化。这个时候,再看《樱桃园》,就会发现,它启发我们要懂得多愁善感,要懂得在复杂的、热乎乎的感情世界中徜徉,要懂得惜别樱桃园。
  契诃夫写的都是当代题材
  北京晨报:也就是说,即便在今天,他的作品依旧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童道明:是的。比如说契诃夫有一篇著名的作品《苦恼》,讲一个失去儿子的车夫,总是想跟人倾吐他的悲伤,但却无人理会。这个作品反映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们不愿意去了解别人的痛苦。鲁迅先生的《祥林嫂》写的其实也正是这种隔膜。所以说,契诃夫许许多多的作品,虽然都是写于一个多世纪以前,但却都是当代题材,他永远不落伍,总是能够击中人性中最脆弱的部分。
  北京晨报:似乎现在契诃夫作品出版得并不多,在您看来是什么原因?
  童道明:也不能说不多,当然可能和一些热门的作品不能比,但这样的经典出版确实应该更多一点,让人们更了解契诃夫和他的作品,使人们知道,在19世纪文学中,契诃夫那种对人本身的关怀,对于精神世界的探究,是非常重要的,也让人们知道,还有这样的作品可以去读。据我所知,今年下半年,会有一批契诃夫的作品出版,比如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版《契诃夫小说全集》,上海译文出版社要出版《契诃夫戏剧全集》等。
  如何去读契诃夫
  北京晨报:今天的人如何读契诃夫,或者哪些作品值得一读,您有什么建议?
  童道明:契诃夫自己曾说过非常喜欢《大学生》,这是一部写人类历史和情感绵延的作品,讲目不识丁的妇人,听大学生讲一千九百年前耶稣受难的故事,并为之落泪。此外,现在对于契诃夫作品的研究中,把《苦恼》作为契诃夫作品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性作品,在这之前,契诃夫的作品更多是幽默小品,在这之后,契诃夫更多开始描写人性,描写人类精神深处的那些东西。再如《套中人》,每个时代都有套中人,今天依然如是,因此也很值得一读。
  北京晨报:有没有在今天仍旧非常有现实感的作品呢?
  童道明:契诃夫的作品非常多,有几百部,如果有心,可以慢慢细读。当然也可以挑选一些比较经典的,比如《大小瓦洛佳》,在作品中,作者把苦涩的人生写得非常有趣。再如《宝贝儿》,写一个没有自己独立意志、没有主见的女人,她一生所关注的都是出现在她生活中重要男人所关注的事务,嫁给铁匠,就抱怨农夫的吝啬和麻烦,后来嫁给农夫,又抱怨富人不义等。托尔斯泰非常喜欢《宝贝儿》,曾经当面表扬,觉得写得太精彩了。结果契诃夫很尴尬,因为契诃夫在幽默中其实对主人公有批评态度,托尔斯泰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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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家眼中的契诃夫
  ●林语堂:我认为一个人发现他(契诃夫)最爱好的作家,乃是他的知识发展上最重要的事情。
  ●托尔斯泰:您很清楚,我讨厌您的剧,莎士比亚是个烂作家,可我认为您的剧比他的还要烂。
  ●海明威:看了契诃夫的小说再读惠特林·曼托斯的作品,就像看了一幕精彩的演出又看到一位蹩脚的老太太故作天真地扮演少女一样难过。
  契诃夫写过的那些句子
  ●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幸福,只是因为不幸的人们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一旦没有了这种沉默,一些人的幸福便不可想象,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
  ●不能用温和语言征服的人,用严肃的语言更不能征服。
  ●把文学的职能缩小成为搜罗“珍珠”之类的专门工作,那是致命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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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漠无情,就是灵魂的瘫痪,就是过早的死亡。
  ●大学能培养一切,包括愚蠢。
  童道明   中国著名翻译家、戏剧评论家、契诃夫研究专家。著有论文集《他山集》,专著《戏剧笔记》,随笔、散文集《惜别樱桃园》等。
 
作者:周怀宗  来源:北京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