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F.S。菲茨杰拉德著,巫宁坤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盖茨比信奉这盏绿灯,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它从前逃脱了我们的追求,不过那没关系——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精雕细琢的文字、戏剧化的叙事方式以及象征性手法的娴熟运用,是我对《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的最初印象。然而真正感动我的,是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对于那个年代的生动刻画与深刻反思。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人类历史上大动荡的年代。在欧洲,“传统”随着一战的炮火湮灭在废墟瓦砾中;而在美国,“传统”却随着经济的繁荣从人间蒸发掉了。整个人类社会在20世纪的头20年都处于急剧的转型中。
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年代,但同时也是一个大师辈出的年代——福克纳、海明威、艾略特……当然,还有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他们就像海上的灯塔照亮了迷惘中的人们。每一个名字以及他们的作品都永远镌刻在人类历史里。
转型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有一个永恒的主题,就是困惑与抗争。菲茨杰拉德也是如此,《了不起的盖茨比》所表现出来的主题就是一个对于异化了的“美国梦”的困惑与抗争。在书中,作者将自己一分为二——尼克和盖茨比。尼克理性思考,盖茨比感性追随。
盖茨比继承了“拓荒时期”的美国精神,他的理想是质朴与坚定的。在他心中有一个美好的梦,有朝一日可以通过金钱跻身上流社会,与自己的梦中情人——富家小姐黛西长相厮守。他的这个梦想与金钱紧紧相连,却又超越金钱之上,是驱使他不断奋斗的原动力。因此,盖茨比看重金钱却不信仰金钱;他明白金钱只是通往理想的工具,并非最终的归宿。
然而,盖茨比的奋斗精神却与当时的社会氛围格格不入。在那个年代,“科技与金融齐飞”,社会变得空前丰富多彩,“享乐”替代“奋斗”成为社会主旋律,迷茫与空虚在喧嚣的社会中酝酿着,一切价值都被粗暴地简化成“金钱”二字。盖茨比很努力地奔跑,然而奔跑的方向却是一个悲剧的深渊。
书中的另外一个人物尼克,也就是故事的叙述者。作为一个置身其中的旁观者,他是传统价值观的代表,也体现了作者的价值观。他从自己的角度去评价盖茨比的各种行为,可以说这是作者在小说中对于自己人生的反思。作者通过尼克的述说一方面赞赏盖茨比身上独有的“拓荒时期”的美国精神,赞赏他对于梦想的不懈追求,同时反思着这个虚无缥缈的梦。
纵观整部小说,尼克的心路历程可以总结为“诱惑—迷惘—看破人生”,从最初的“中西部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现在却看上去像是宇宙的边缘,破败凋零”,到两年后“是那个追杀围堵他的东西,是那些在他美梦之后扬起的肮脏尘埃,使我对他人突然破产的悲伤和稍纵即逝的欣喜失去了兴趣”。尼克的心路历程可以说是既有对于盖茨比坚持自己梦想的赞许,也有对于现实社会的道德空虚与金钱至上的无奈控诉。
读菲茨杰拉德的书,感觉就是在看作者的自画像,《夜色温柔》如此,《了不起的盖茨比》也是如此。他在孤独的创作中同自己对话,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如平行空间中真实发生的一段历史。他任由这段历史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行,在历史中审视自己,拷问人生。最后用一个戛然而止的悲壮场面,来寓言自己和这个时代的无奈结局。令人心碎的是,菲茨杰拉德即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中止,却依然选择原来的方向行进。
读菲茨杰拉德的书,也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时代的画卷。他用富有想象力的浪漫笔触刻画了这个时代的众生相,三言两语间描述了每个阶层的苦乐。同是“迷惘一代”的作家,海明威用刚毅简洁的文字毅然矗立起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则像蚀骨的烈酒一般,让人在迷醉中感受痛彻心扉的觉悟。
精神的坍塌远比肉体的毁灭更可怕,这是菲茨杰拉德试图发出的警示。显然,他是少数固守着早期北美拓荒者精神的异类,同单纯的盖茨比一样,他穷尽一生冲破命运的桎梏,在这个冰冷的时代留下一道亮眼的伤疤。在不惑之年,他又用一种戛然而止的寂静,宣示了那个曾经通过勤奋创作而无限接近的美梦的破碎。菲茨杰拉德留给世界的,是对这个极端物质化的美梦长达一个世纪的深思。
爱默生说,因为我们精神空虚和耽溺于肉欲,所以才一定要有钱。金钱,归根到底只是人类社会关系的符号化表示而已。可悲的是,金钱无罪,人有是非,人们与钱的距离越近,与纯爱、友情、梦想、信仰的距离就越远。金钱填充了一个时代的空虚,也毁掉了一代人的信仰,这种毁灭随着人类历史的轮回,不断重复着悲哀的交响。
作者:耿磊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