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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时真亦假:莎剧真伪的文学趣谈——张琼
2016.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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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假托莎士比亚的作品,将最真实的自我和盘托出,不亦快哉?掩卷长叹,这种精妙的结合,真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美国作家亚瑟·菲利普斯(Arthur Phillips,1969-)做到了,他沉湎于真实和虚构创作的错综结合,斗胆以莎剧遗珠为由,进行了一次癫狂式的创作,既剖析自我,又推出了模拟莎剧,挣脱了文学创作的影响焦虑。
  先厘清人物。本书的作者是美国当代畅销小说家,没错,他笔下的主人公就是真名真姓的自己,主人公的父亲也叫亚瑟,而他假称莎剧遗珠的同名戏剧《亚瑟的悲剧》也是长篇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剧中悲剧人物国王也叫亚瑟。同一个名字、四个身份,即作家基于自己的真实生活,同时进行了现实主义传记描述与象征主义戏剧隐喻。
 
 
  说回作家本人。亚瑟·菲利普斯在创作此作之前已经出版了不少作品,而这第五部长篇小说的构思最为大胆。正如学者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所言,“菲利普斯本人显然想把表演带到剧场的围墙之外”,其实远不止此,他还带入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与戏剧人物进行了象征对位,一一对应了人物的性格发展与命运走向。
  说起莎士比亚,常有人玩笑似地说他写尽了一切,也被人写尽,可作家亚瑟关于莎剧的戏谑创作却令人不由心生嫉妒。亚瑟坦言,他的家人、朋友、自己的成长历程,以及身为小说家的写作生涯,都不断被莎士比亚的影子笼罩,于是他将全部努力放在了如何让莎迷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创作上。从一定程度看,这部作品就是他迄今为止最费心力的挑战和尝试。
  小说中,作家亚瑟隐藏在第一人称“我”中,由“我”来叙述自己的故事:“我”是个年轻有为的作家,已发表了几部小说,并拥有一本很久前就遗失、后来一直没有出版的莎剧《亚瑟的悲剧》。“我”以遗作发现及所有者的身份与兰登书屋合作,要为剧作写一个前言介绍,讲清来龙去脉。可这个来龙去脉却喧宾夺主,以自传形式占据了作品的大半壁江山:从“我”的幼时讲起,关于家庭生活,与父亲、孪生姐姐黛娜等人的关系,直到父亲去世前托付给“我”一本莎剧遗珠,希望“我”由此真正在文学界立足并成名,为家庭带来丰厚收入。
  阅读时有一层有趣的认知关系,即读者其实明白,这是一部以最真实坦诚口吻写就的伪传记,可作者对其中真伪细节处理,甚至比现实更真切、真实的剖析,却深深地吸引着读者。若有读者去对真相进行索引查证,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艺术真实高于现实,在这部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
  与真人亚瑟一样,小说中的“我”即亚瑟也成长于明尼苏达州,也曾在布拉格生活过,并出版了小说《布拉格》。情节中的细节与真实人物发生部分重合,相似度究竟多少已然不重要。不过,亚瑟必然与莎士比亚发生着神奇的联系,读者也不必看到伟大剧作家的名字而心生畏惧,作品并不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莎学学养,就像主人公亚瑟不断表述自己讨厌莎士比亚,尤其对父亲和姐姐的戏剧爱好以及人们对莎翁的崇拜敬仰怀有抵抗和反感,不无揶揄反讽。所以读者可根据自己了解程度的差异获得各自的阅读乐趣,或共鸣、或质疑、或含混、或较真,各取所需。
  小说的结构古怪奇趣,开头即出版商兰登书屋的简明前言,为推出新发现的莎剧兴奋自豪,要昭告天下,并感谢菲利普斯家庭分享这部剧作;此后是亚瑟长达两百多页的详细介绍,最后是《亚瑟的悲剧》全剧。在亚瑟真伪难辨的第一人称“我”的自传叙述中,我和姐姐黛娜与父亲有着不同于一般家庭成员的关系。父亲是个高超的赝品伪造者,曾屡屡因此锒铛入狱,在狱中度过了大半生。父亲有着狂放奇幻的想象力,生性浪漫不羁,善于在庸常的生活中炮制神奇,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带孩子夜间出行制造麦田怪圈,为自己的朋友伪造奖券和名酒商标,仿制名画等等。在父亲的影响下,黛娜热爱莎剧,最后成了舞台剧演员,而叛逆的我虽然讨厌莎士比亚,却一直从事文学创作,成了作家。父亲终于要出狱了,而垂垂暮年的他却对我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即他私藏了一部莎剧遗珠《亚瑟的悲剧》,同时交代了来龙去脉,希望我以发现人的身份将剧作交由出版社,以此一举成名。我内心始终觉得这是父亲又一次胆大妄为的作假,可出版社和诸多莎学研究者及真伪鉴定师却基本认定剧作是真迹,毫不在意我的反复任性,坚持要出版,并以高额违约金来阻止我的撤回,同时我还必须为此剧写一个说明性的前言。此外,我又陷入了黛娜和黛娜同性恋人佩特拉的三角恋中,而我和黛娜手足情深,以及我在捷克已有家室的现状,都为这段感情平添了许多复杂和纠结。自传最后,我出于各种无奈和被迫,还是与出版社合作推出了整部莎剧。
  这部被称为莎士比亚“佚作”的《亚瑟的悲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六世纪时,不列颠国王奸污了一位贵族之妻,生下私生子亚瑟。亚瑟被安置在远离父亲宫廷的地方成长。国王被杀,亚瑟继承王位,但合法性遭到置疑。莫德雷德是皮克兰(东苏格兰)国王位继承人,他声称自己才是不列颠王位合法继承者,决意为王冠而战。亚瑟在个人婚事上力排众议,意气用事,娶了幼时好友的妹妹格温妮拉,但后者屡次流产,而群臣抱怨亚瑟过于听从妻子而荒废军事。亚瑟逐渐意识到自己已无保卫王国的实力和手段,便被迫进行谈判,提名莫德雷德为自己的继承人,以换取对方的援助。莫德雷德一直怀疑亚瑟会食言,当他得知亚瑟最后许诺要将王位传给亚瑟的非婚生子之一,约克的菲利普时,便绑架了王后和菲利普。亚瑟准备同莫德雷德开战。莫德雷德杀了王后,又在战场上杀死亚瑟的护国公格罗斯特。亚瑟伤心欲绝,意识到自己天性软弱无能,决定奋力结束不列颠内乱。他最终杀了莫德雷德,自己也阵亡。剧终时统一的不列颠新王加冕。
  全剧沿袭莎剧的五步抑扬格形式,模拟莎剧词汇和用典,为作品增加了意趣。它与之前诙谐自嘲的传记体自述形成奇妙的回应,让读者对真实和虚构、天才和模仿、情感的矛盾性等产生了疑虑和好奇,也让作者亚瑟、书中的小说家亚瑟、古代国王亚瑟的命运相互缠绕、混杂在一起。这种缠绕颠覆了读者阅读时固有的笃定感受,即他们习惯于托付信任的叙述者变得不再可靠,连隐藏在叙述者背后的作家本人也好像进入了唯我论的迷途。
 
 
  当然,作家的才华横溢令人感叹不已,他一方面要尽可能地表达真诚和自我,一方面又巧妙地进行虚构,他既要模拟创作出莎剧,又要脱离剧本创造出一群莎学专家和鉴别大师,他通过“我”表达着对莎士比亚的“憎恶”,又通过黛娜和父亲表达着深入骨髓的莎剧痴迷和爱。阅读小说的传记部分,我们不禁觉得回忆贯穿着亚瑟和父亲之间的纠结关系,聚焦一个男孩成长中父亲的影响,而这个父亲,或许并非狭义的生身父亲,也包括莎翁这样的文学之父给亚瑟带来的身心焦虑和影响。亚瑟自觉父亲通过莎士比亚,首先将他最知己心爱的姐姐带离他的生活,之后再将他的自信剥离,让他深陷信任危机,无论对爱情、亲情,还是事业。
  直到传记部分的最后,亚瑟依然力排众议地怀疑并拒绝承认此后全剧公布于众的莎剧是真作,一切交由读者来甄别。当然,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早已知道一切都是虚构的,虽然其中不乏真实细节。作家本人也在作品发表后坦承后面的剧本全是他的模拟之作,而这个创作过程也让他对莎剧有了系统而充分的了解。他还做了大量广泛的资料查找和研究工作,其中包括细读莎士比亚所有作品,以及相关的莎学文献、历史资料等。据称,整部模拟莎剧还得到了不少知名莎学专家的肯定,包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夏皮罗(James S. Shapiro)等,被认为是迄今关于莎剧的最大胆之作,涉及了真正重要的关键问题。
  有不少读者认为此作与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在形式结构上类似,都试图解构真实和伪作明晰的二分关系,质疑并颠覆人们对“虚构”和“真实”的期待和认识。它们都对学院派研究和刻板解读进行了反讽和揶揄,看似真诚却隐藏着戏谑之意。
真实与戏谑
 
  关于真实与戏谑的微妙关系,书中有一段提到了孪生姐姐黛娜在大学里的一段心理历程。黛娜从小和父亲感情深厚,在父亲的影响下热爱上莎士比亚。到了大学阶段,父亲因为伪造画作,屡次被捕入狱,黛娜对父亲的爱产生了怀疑,感到焦虑和挫败。她的反抗方式就从两人都喜爱的莎士比亚入手,她成为了反斯特拉特福德派,查找大量资料,也动用了自己的虚构故事能力,企图以推翻莎士比亚真有其人的论点,来激怒笃信莎翁的父亲。可是这段经历让黛娜经受了精神上的崩溃,最终她自动放下叛逆态度,从迷恋作家转向热爱作品。
  这种只对作品不对人的审美态度,或许也是深藏于作家笔下的感喟,抛掉某种程度的“较真”,开启更为自觉和自然的阅读视角与体会,这样的心念启迪,也是阅读作品时的真正享受。反之,正如小说中的亚瑟所疑惑的:假如莎士比亚的名字没有印在剧本的首页,他的半数作品会被嘘下台吧,会有诸多批评家嗤之以鼻吧?可一旦被印上了视为权威和圭皋的圣名,我们会抛掉自己的疑虑,会将看不懂或阅读困难理解为自己的欣赏能力低下。这样的疑问,是亚瑟替无数读者说出的心声,也是作家对真伪高下的反思,什么是传世之作,怎样的作品才算优秀,你相信权威还是自己?
  我们渐渐发现,自己面对的并非真作或伪作,而我们关注的也不再是传记部分的真实和虚构比例,戏谑和真实混杂交融,成了一种新的创作。真伪不是判断的标准,作品才是核心,就像书中的父亲倾尽全力要带来艺术创作的乐趣和想象力,带来生活中跳脱常规凡俗的好奇和瑰丽。创造奇迹是艺术家的天职,而作家菲利普斯也旨在以他的奇幻想象、学识、智慧让人们进入当下的认知真实和审美愉悦,即便理性上人人明白作品由虚构传记和模拟伪作组成,但人们难以否认其中戏谑的魅力和高超自信的艺术驾驭能力。
 
真实的生活和情感
 
  作家在作品的虚构中获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在虚构的架设下,他在细节中倾注着真实的生活感受和情感。在小说人物亚瑟的生活中对父亲的感情矛盾而复杂:父亲是画家,可是他的创作才华全都用在了“作假”一事上,无论是炮制名画赝品,还是为朋友制作假的销售打折券,或者是名酒商标等。他让孩子们相信,世间有奇迹,而才华的真伪,俗人们只靠署名的确证,却忘记了无名的赝品制作者也有毫不逊色的卓越才华。父亲曾振振有词地认为,他模仿的伦勃朗伪作也是极有价值的,人们宁愿要真署名的垃圾,也不想要假署名的好作,看来浮躁的社会指鹿为马的嫌疑越来越深重。父亲最大的伪作,或许就是那部莎剧,即便“我”无数次认定这是父亲的伪造,可是各位学者却经过各种理论、仪器、研究考证,依然证明此作基本是真品。
 
 
  书中多次阐述并反思了所谓的“莎士比亚情结”,以及人们将其神化后的影响焦虑和迷信,而其中的 “莎剧”《亚瑟的悲剧》全文更是一种戏谑式致敬,尤其是戏剧人物性格的塑造,如亚瑟王虚妄的自恋和实际的无能,都似乎真切地指向了同名父亲和“我”在性格上的悲剧色彩,也正如亚瑟借用学者的话所阐述的,人类总是逃不出莎士比亚的世界,他的故事、人物、情感、关系都在人世间不断变奏幻化。不过作家的潜在意图或许在于揭示,这种情结的产生恰恰因为人类分享着类似的情感,拥有大量共性,活泼的生命,千变万化的世界,本来就是创作和展现的无穷资源,而他要着力挖掘的真实,就在人们相似的生活感悟。就这样,在这个莎士比亚丝毫没有参与过的创作中,他的影响却时时渗透,无论是主观的理解,还是客观的现实,书中的亚瑟一次次想要冲破这样的影响,却始终挣扎和沉溺在语言建构的世界中,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我”从自己幼年说起。我和姐姐的心心相印,黛娜对于莎剧的狂热,父亲创造麦田怪圈的往事,一切似乎都在向中年事业有成、已然成为作家的我揭示:生命中有我们错过的真正奇迹,而我与父亲的关系,或许也是一种彼此因爱而越发疏远的怪异,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敏感,为了维护那点自以为是的尊严,我们与至亲,甚至与真实的自己疏离。成长中的叛逆,维护自尊时的执拗和敏感,以及渴望被父亲认可的愿望,这些都仿佛是我们自己身上生发的情绪。我们就是在别人的故事里体会和理解自己。
  小说中,我和黛娜经历着各自情感的困惑,母亲与父亲早早离异,父亲的异想天开和从不循规蹈矩让母亲难以承受,两人分手后母亲回到了初恋情人身边,回到她觉得可以为自己带来安定和平静生活的男人身旁。父亲虽然嘴边会挂着“女性朋友”等潇洒词汇,其实也并没有真正一起生活的女人,加之长年牢狱生活,他还一直惦记着母亲的幸福,令人唏嘘不已。当西尔,即母亲的第二任丈夫去世后,母亲在与我散步时道出了自己内心深藏的感受,即她虽然爱西尔,却明白西尔只能给她平静而平淡的一切,自己内心常常有“好过他太多”的遗憾。那种叹息,好像是对自己一生的某种失落表达,可她偏偏在理智上要强调两个人相伴到老的亲密不舍。最终,父亲要将莎剧遗稿交给我处理,并考虑到母亲将来的生活,这种情感也是至深忘我的。
 
 
  “我”的情感经历同样曲折生动,二十八在伦敦出差,酒醉后在一个德国姑娘的怂恿下抛弃了工作,随她去了威尼斯,而后独自流浪,开始了真正的文学创作。这种冲动逃离,借由情感或欲望的促因,由此真正抛下了现实的顾虑,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此后,我在布拉格坚持写作,娶妻并生下双胞胎儿子,从2002年至2009年间,发表了四部长篇小说,这些琐碎细节竟然惊人地吻合作家本人的创作经历。我所经历的那个“逃离”,就像缪斯的突然降临和某种天启,也是当下很多人在生活中希冀遇到的。
 
戏谑的构思和处理
 
  于是作家借着莎剧这个外壳,真实地展现着自己记忆中的生活,这种几乎难辨真假的个人故事,是真实揉入虚构的产物,而文学创作基本如此。亚瑟借一个明显虚假的框架,放入了自己最为隐秘真实的情绪,这也是故事令人动容的重要原因。
  全书看似旨在推出一部莎士比亚不为人知的遗作,仿佛为莎学世界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可是稍有理智的读者马上明白,这是最显然的虚构告知,而作家借由剧本来阐述前后经历和来龙去脉才是真正的创作企图。
  小说遍布着亚瑟显意识中对莎士比亚的反感,可字里行间都是真正的痴迷。他笔下的人物,他的家庭生活,他的情感反应,他的人生反思,几乎都在被莎士比亚影响着,即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不断找到互文。倒是有一段话是跳出了莎翁的影响,即我第一次看到孪生姐姐黛娜的女友佩特拉:“欲望瞬间掠过,那种欲望比单纯的性欲更罕见,不过二十一纪的成年人没人敢说确切体会过,即‘一见钟情’。身体感到激动,不过是腰部以上的部位。思想激动了,坚信有意义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会觉得突然进入了某种田园风景,某部喜爱的电影,某种重复出现的梦境……”,这是他较为升华的一次情感体验,可无奈是对着同性恋姐姐的恋人。这注定的苦楚仿佛又回到了莎剧中的情爱纠结。小说中的我拿着耶鲁教授哈罗德·布鲁姆的研究,提出了他的“集大成的疯狂理论”,即“当今人们生活、交流、思维的方式都是莎士比亚开创的。在莎士比亚之前,一切都不同,而自他的戏剧问世后,(经过教学、诠释、表演、搬上银幕,以及被后来的艺术家们改编成其他作品等),我们渐渐地、也确实地变得越来越像他笔下的人物。我们的思维就像是他笔下展现的人物思维。生活就像是他笔下的作品,而不是作品模拟生活。”这种盲从和热爱,我看似理性批判,实则沉浸其中,我的家庭故事,父母关系,手足之情,都可以在莎剧中找到参照和对应,而这一切的生活细节,真令人惊叹。
  书中有无数纯熟的莎剧诗行援引、典故、感慨,然而当下的现实生活又交织其中,这样的巧妙布局,这种艺术高于生活、源于生活的意趣,让阅读成了同样瑰丽奇幻的交织,让我们在旁观、感受、共鸣时,也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得到了艺术的隐喻和编排,原来其中的困惑、欢乐、痛苦、迟疑都如此相像,或许这就是因为我们就在广袤的舞台上卖力地展现着自己,在结局难料却早已注定的悲喜剧中浮沉。
  如果有兴趣或重读,我们会发现,虚构的自传和剧本其实指向一致,都是个人的命运和成长,彼此呼应。亚瑟想奋力挣脱父亲的影响,从崇拜、渴望被承认,叛逆,到竭力摆脱,他从黛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异同中探寻自我。他与佩特拉发生感情,甚至让对方怀孕,最后只能在黛娜了解一切真相后祈求原谅。有趣的是,黛娜让他从莎剧中选择一个结局,由此了结这段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最终亚瑟答应黛娜,为那部他认定是伪作的莎剧写导言,真诚地道出自己的感觉。其实,小说中这部神秘的剧作,这部在虚构中被出版社和莎学专家们基本肯定的真作,是对同名主人公,也是作家人生故事的对位作品,无论是现实、小说,抑或剧本中的亚瑟,他们面对的痛苦和困惑本质上类似,正如小说在结尾处所言:
  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不太像是悲剧,反正对其他人来说不是悲剧。也不太像喜剧,反正对我而言不是喜剧。一出问题剧,我觉得可以这么说。以后我们可以慢慢把它归于某种体裁的戏剧。毕竟,结尾是人为的,直到最后一幕。这完全要看你怎么读这本书了。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真话,那这本书可以有某种读法。如果你不那么认为,那就可以有另一种读法。就像那剧本。
  在这样的作品中,有作家拉开距离的自我审视,有自传的细节真实,也有“我”对于莎剧和人生交织缠绕的困惑,有作家模仿莎剧创作的剧本,也有剧本内外的紧密互文,这种真假难分,都巧妙地编织在完整的作品中。身为读者,我们都明白这一切,我们的判断似乎站得更高一些,可偏偏在渐进的阅读中,我们的疑惑也层层叠叠地生成,发现原来现实可以被自己的阅读、艺术审美而塑造,我们的理解改变着我们的叙述,而我们的叙述又改变着我们对世界的反思。
 
原载于:外国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