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南部城市比亚利兹和上海思南路,在历史上有着鲜有人知晓的勾连
摄影师陈海汶肩负着相机在上海思南路和法国南部城市比亚利兹行走时,往往在两者相似度极高的“法国梧桐”树影交织的街道上会困惑于同样一个问题——两个远隔重洋的地区,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法国南部城市比亚利兹和上海思南路,在历史上有着鲜有人知晓的勾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法租界正面临着第三次扩张,沪上的欧洲人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豪宅建设运动。位于法租界内的思南路,当初的建设和整体规划,建筑之间的空间排列的关系,曾经以法国当时最富庶的比亚利兹为参考蓝本。沿法国公园(今复兴公园)南面的拉斐德路(今复兴中路),首批花园大宅拔地而起,随后的十年里,拉斐德路以南,马斯南路(今思南路)以东,吕班路(今重庆路)以西地区的花园洋房陆续建成,另有当年法租界公董局通过的房屋建造法案等都奠定了这一个区域的西式房屋形态——木石结构、屋顶坡度较大、注重老虎天窗的装饰、碎石粉刷外墙等等,建筑师们的灵感皆来自于受巴斯克文明影响的比亚利兹。
“建筑博物馆”灵感来自比亚利兹
“当年大家都在说,上海的‘法国梧桐’,就是从比亚利兹运过来的,曾经法租界开埠时,清政府代表和法租界的代表,一同去往比亚利兹考察过两次,把那里的规划拷贝过来。”陈海汶说。两个相隔万里的地区在彼此的相望中,因为人类的活动而看见了对方的影子,而生活于其间的都市缔造者,也因为彼此的联系在对方的精神世界里徘徊不去,彼此渗透。
若非参与一个市政府关于思南公馆改建的影像收集拍摄项目,陈海汶的镜头不会再为上海街头正在被建设车轮吞噬的一栋栋花园洋房做太多的哀叹,那已经太过司空见惯。但一座城市,需要有一些见证的文化和标本。与复兴公园仅一街之隔,孙中山故居、中国共产党上海办事处“周公馆”也毗邻而立,近代中国赫赫有名的柳亚子、程潜、梅兰芳、薛笃弼、李烈钧……先后在此居住。上海近代曾出现10种有代表性的历史建筑类型,除了石库门和高层公寓两种形式外,思南路一带就包容了独立式花园住宅等8种住宅类型。在一个面积不算大的街区,它其实默默地担当着建筑博物馆的角色。
比亚利兹的溯源之行
于是,今年初春,在法国摄影师的帮助下,陈海汶去往比亚利兹寻找思南路的前身。进入到法国人家,才能触摸到建筑内部的精神内核。然而到达法国的最初三天半里,陈海汶却无法敲开任何一幢人家的大门,这和上海市民阶层普遍存在的注重隐私、尊严、保持适当的都市距离感何其相似。直到陈海汶随身携带的摄影画册在艺术表达上得到了住宅主人的认可,这些血液里流淌着昔日贵族傲慢因子的法国人才敞开了大门与私密的个人生活空间。
很巧,第一位接纳陈海汶的是于1895年6月间出任法国驻上海候补领事的保尔·克洛岱尔的后人。“中国”两个字似乎是在几代人之间流转的并不遥远的异乡,客厅里随处可见中国青花瓷盘、年画、当做装饰品的刺绣服饰,甚至近年来上海摄影师拍摄的摄影集。如今,保尔·克洛岱尔的曾孙女瓦莱丽·蓝妮斯和丈夫也居住于上海思南路附近。“历史、时间、渊源,生活习惯,照片,一切都是证据。”陈海汶说。一位独自居住的老妇人在答应陈海汶的拍摄之后,冲进里屋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这让陈海汶不由想起了得此传承的上海女人。
两地在精神上的互文
回到上海思南路,陈海汶开始敲开一户户人家的家门。上海和比亚利兹,他们对待家族历史的方式,保存历史的方式,都存在着不约而同的一致,比如,思南路上,许多人家的房子也都是经历了几代人的居住,他们在其中繁衍,生生息息,进入这样的人家,气息是不一样的。其中有一家的二楼,原先是主人父母的房间,而今父母已经故去,但房间内所有的摆设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墙上的照片,桌子摆放的角度,橱柜上的收音机,平时,覆着一层布以防灰尘。这一切,和陈海汶在比亚利兹所闯进去的法国人的生活是如此相似——相似的屋檐下,相似的街道上,行走着不一样的人群,他们的精神契合度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不可思议的一致性。他们从不轻易打开家门,家里的往事,也不道与人说;女人们出门前总是面对镜子精心修饰;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月里,找不到鲜花也要放置一盆塑料花。所不同的是,上海思南路上的人家,经历了近百年的波折动荡失而复得,未免有些难以掩饰的破落。“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穿得十分朴素,走在路上与一般路人无异,也看不出什么家底。但是,人的表情、眼神、举止,却透露出上海人的细节和气质。”陈海汶的镜头寻找到的,是比亚利兹和思南路在外部特征上的相似和相依,也有人类精神上的互通和区隔,那些区隔,发端于围绕着他们的原生土壤。
在比亚利兹和思南路的彼此镜像中,它们不是描摹,它们的相似不仅仅停留于壁炉和阳台、巴洛克风格的铜框穿衣镜和水晶吊灯,而是越过重洋与时间的流水之后,在物质精神上的无间重合。这般的气韵是时间的指纹,轻轻印下的痕迹,留下了温润的触感,若有若无。
作者:徐佳和 来源: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