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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另一种真实——《房间》译后记——李玉瑶
2017.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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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2年出版
 
  如果说,2010年之前爱玛·多诺霍对中国读者来说还非常陌生的话,来到2011年大家就不得不对她举目关注。她的最新力作《房间》自2010年8月出版后立刻一跃成为国际销售冠军,并且赢得了当年的休斯&休斯爱尔兰图书奖、加拿大地区的罗杰斯作家信托最佳小说奖以及加拿大&加勒比海地区的英联邦作家奖。美国图书馆协会授予它阿历克斯奖(此奖项专授予对十二至十八岁读者有特殊吸引力的成人图书),加拿大图书协会也提名它成为加拿大年轻成人图书奖(Canadian Young Adult Book Award)的荣誉图书,并入选2010年度《纽约时报》十大好书。《房间》的有声书版本也一举赢得了2010年度《出版商周报》的“听好奖”。该书先后以极高的呼声入选布克奖、橘子奖的短名单,尽管铩羽而归,却赚得众多眼球与销量。之前的小众作家摇身成为明星大家。
  爱玛·多诺霍是谁?
  爱玛·多诺霍,1969年出生于爱尔兰的都柏林,是家中八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其父为爱尔兰著名学者及文学评论家丹尼斯·多诺霍,母亲是位音乐家。爱玛从小就痴迷于文字。“我 七岁就开始写东西。写作让我非常迷恋,除此之外,再没想过做别的。”她早年就读于都柏林的天主教女修道院学校,十岁到纽约住了一年。1990年,她以优异成绩获得都柏林大学颁发的英语法语文学学士学位,后留学英国剑桥大学,1997年获得英语文学博士学位。从23岁开始,她就作为专职作家进行写作而谋生。在经过多年的英国、爱尔兰和加拿大的三地奔波后,1998年她移居加拿大,并在2004年加入加拿大籍。
  从二十五岁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 《快炒》(Stir-Fry,1994) 以来,如今刚四十出头的多诺霍,绝对算得上一位非常高产的作家。《头巾》(Hood)出版于1995年,她不动声色地解释着两个女人之间复杂的关系。该书为她赢得石墙图书奖(Stonewall Book Award)。《宽松的长袍》(Slammerkin)出版于2000年,基于十八世纪一桩真实的女仆杀主事件,历史细节翔实,且提出了多个关于当今社会妇女地位的议题。出色的角色特性描述、一针见血的意象和她对语言的雕琢都确切地把握了时代的精神,富有雄辩色彩,引人入胜。《生者面具》(Life Mask,2004)讲述了发生在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伦敦的一段不伦三角恋爱。作者用非凡的天赋将详尽的调查化为可信的角色和叙述,表现出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沸腾着被压抑的感情。2007年出版的《着陆》(Landing),读者会很快被其中迷人的可望不可即的关系所吸引,多诺霍娴熟地指出每个女人所赋有的人性。取材于1864年震惊英国的科德灵顿离婚案而创作的《封口信》(The Sealed Letter ,2008)中,多诺霍则用典雅的笔触,勾勒出一幅饱满的画卷,展示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贵妇、贫家女、工作妇女、家庭妇女、女权主义者、荡妇)和男性(军官、律师、大臣、浪荡子,甚至还有业余侦探)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整部作品情节曲折,色彩斑斓,惯用暗讽,推理性强,结构精到,富有神秘色彩。
  她还出版了三部短篇集。《生兔子的女人》(The Woman Who Gave Birth to Rabbits,2002)是一部历史小故事系列;《亲吻女巫》(Kissing the Witch,1997)则是重构童话故事合集;出版于2006年的《敏感话题》(Touchy Subjects)一书收录了多诺霍多年来创作的十九篇短篇小说,主要涉及五个主题:孩子、家庭生活、陌生人、欲望、死亡。十九个故事分别围绕其中一个主题展开,但又不可避免地牵连到其他主题,正如现实生活原本就不可能是单一化的。
  爱尔兰人用“女同小说家”描述她,似乎敢于处理有争议的题材是谈论多诺霍时绕不过去的话题。“我的很多创作是随心的,我总是有愿望就表达,即使是一些有争议的题材也乐于与读者分享自己的观点。”她同时是个写作的多面手,这一点体现在她多变的写作风格上。她的小说风格迥异,以至于读者都怀疑它们是否出自同一作家。多诺霍不是一板一眼地讲故事,她的文笔清晰明畅,故事发展的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就像一个懂得如何调动读者胃口的“厨子”,她掌勺的“菜”,煎炒蒸炸炖俱备,酸甜苦辣咸全有。最值得一提的是,多诺霍具有出众的幽默才能,她总能让读者在有限的篇幅里领略到无限的快乐。
  多诺霍还写作了一些舞台剧和广播剧。她的第一部剧本《我知我心》,创作灵感来源于一本重新解码后的日记,日记作者安娜·李斯特是英国摄政时期的一位约克夏妇女。这个剧本于1993年由都柏林玻璃房剧团初次公演,并发表于由凯西·里内编辑的《所见与所闻:爱尔兰女性作家的六部新剧》一书中。玻璃房剧团和爱尔兰文学理事会委托多诺霍写了一部有关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杂耍艺人的歌剧,名为《女士们,先生们》。该剧1996年初次公演,1998年由新岛出版社出版。多诺霍还将自《亲吻女巫》改编为剧本,2000年6月9日在旧金山魔幻剧院公演,并于2002年3月首次在加拿大出版。
  她的广播剧有:1996年为爱尔兰RTE广播公司写的《罪过》,讲述十七世纪的爱尔兰审判巫师的故事;2000年为BBC广播公司四频道写的《勿死得困惑》,这是一个发生在某爱尔兰小镇的浪漫喜剧;还有五集系列短剧《前夫前妻》(2001)和《人与其他动物》(2003)。
  爱玛·多诺霍还是一位知名的文学史学家。她的文学史作品包括《妇女的受难:1668-1801 年的英国女同性恋文化》(1993),《我们是麦克尔·菲尔德》(1998)。她还编辑了两部诗选《莎孚会怎么说》(1997年在美国出版的时候,标题为《女性诗歌》),以及《女同性恋短篇故事书丛》(1999)。
  她曾经是西安大略大学和约克大学的住校作家,爱尔兰时报的文学奖评委,并且是爱尔兰国家剧院的股东。她如今仍是加拿大作家联合会以及加拿大剧作家同业会的成员。
  目前,她与伴侣以及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伦敦市 ,她的伴侣是一位女性研究领域的学者。
  《房间》:故事OR真实
  这是爱玛·多诺霍第三次从真实事件获取创作灵感了:2008年奥地利的弗里泽尔案。四十二岁的中年妇女伊丽莎白·弗里泽尔向警方报案称,六十多岁的亲生父亲将她囚禁在地窖中长达二十四年,父亲不断虐待和强奸她,这段乱伦关系致使其先后生下七名子女、造成一次流产。这桩震惊世界的伦理案一经曝光,舆论哗然,由此引发社会对家族内部性犯罪和乱伦问题的关注,并扩展了对妇女儿童保护领域的认识。多诺霍受到强烈震动,决心以文学的方式描绘这一事件所涉及的社会伦理命题和扭曲环境下人的精神景况。正因为此,《房间》成为多诺霍最具争议和突破性的一部作品。有人指责《房间》取材于弗里泽尔案是对当事人的利用与伤害。作家表示,的确是这桩奇案触发了她决定从一个小孩的视角写一个被囚禁的故事,但两者的关系仅此而已,至于说《房间》是以这一真实事件为原型,完全是言过其实了。
  爱玛说自己真的经常——但不总是——以真实事件作为小说的元素。不过,她有自己的标准来决定笔下的故事是完全按照真实来叙述,还是依靠想象。这取决于哪种方式更适合叙述本身。“有些故事跟真实事件很接近,你就可以基于这个真实来创作。如果故事中的人物一文不名,我就可以给他一个完全虚构的情境。”譬如《房间》。
 
 
  这部作品建立在两个苛刻的限制条件的基础上,我们一翻开这本书,就已身处这些限制当中。其一是视角有限的叙述者,一个名叫杰克的五岁男孩。我们只知道杰克所知道的,这种戏剧性效果是最为直接即时的。“我想更多的是表现母爱,不想写过多消极的故事。”这是作者选择杰克为叙述者的原因。杰克的声音屏蔽了恐怖,充满了童真。“我想表现的就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故事,讲述母子之间的关系。为人父母,就是要给孩子们带来光明和希望,我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很多‘恶’,而且他们也没有耐心听这样的故事。”杰克的声音是这部小说最为成功的部分之一:她创造了近年来最令人揪心的孩童叙述者——他的声音无处不在,原初纯粹。多诺霍重组了语言以此再现了一个孩子在学习过程中所流露出的甜美姿态而又没有使他显得扭捏作态或者太过可爱。杰克是可爱的仅仅因为他本身就是可爱的。房间里主要物品的英文单词开头都用了大写字母——Rug, Bed, Wall——一个极妙的选择,因为对杰克来说,他们都是有名字的活物。在一个只有母亲作为唯一陪伴者的世界中,床和其他东西一样都是他的朋友。他一往直前、大刀阔斧地运用他小世界的语汇来创造意义,一针见血且富有冲击性。由此可见,杰克是普通孩子的“加强版”, 他把无限的神奇与意义赋予他的每一个行为。通过对话和在精巧设置的偷听中所给出的暗示,多诺霍不用强硬的手段或者沉重的阐述就让我们进入到杰克的世界中。
  其二是杰克现实世界中的局限,一个他和他母亲居住的十一平方英尺的房间。我们沉浸于迷惘之中:为什么这些角色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杰克似乎乐于在这种高度戒备的日常生活中安定下来,在这个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他母亲的环境中。这个让母亲和孩子过着如苦行僧一般生活的古怪居所,如同长发公主的高塔,或是安妮·弗兰克的配楼。有趣的是,杰克并未感到自己身前困境,因为他有一位坚强自持的母亲。带着决然的勇气、一点点狡诈以及具有强大力量的母爱,她在不可能的禁闭环境里尽量让杰克健康成长,她为他创造了一个有序的、生动鲜活的生活方式,编织出一个完整而自足的世界。多诺霍通过描写人物的日常生活使小说中的物理空间活泼起来。她运用想象,虚构出房间的每一处细节,并设计了杰克与母亲的日常作息:做运动,在自己设计的跑道上奔跑追逐;看电视但适度有限,因为电视“会腐蚀我们的大脑”;他们用房间有限的材料制作玩具,用卫生纸卷筒做成迷宫,用针线将鸡蛋壳串起来做成一条蛋蛋蛇……多诺霍不仅创造了一系列新鲜的事物和情节,而且回溯到我们认识世界、牙牙学语的开始,用一个五岁小孩而非成人的语汇把这一切描述出来。
  可房间是母亲的监狱,一个已经囚禁了她整整七年的监狱。漫长、孤独而可怕的七年。我们被她的应对方式所吸引——就像我们同样被安妮·弗兰克的勇敢所吸引——并惊叹于她的适应能力。而杰克不需要去适应,这对他来说是正常的。房间的功能就像一个巨大的子宫,这个空间在许多方面就如同母体的真实延伸,一个完全亲密而充满关爱的有限区域。杰克心中并没有屈辱和仇恨,言行间充满天真与幽默。只有在我们意识到母亲的存在时,作者才试图描写和挖掘扭曲环境下人的精神生活,在童真笔调的衬托下,成人世界的阴郁和苦痛也愈发明确、深入。
  最终故事有了一个转折,这个转折令人兴奋,同时亦让人痛苦得手心冒汗:这些外在、鲜活、社会化而令人兴奋的巨大资源以及杰克眼中再创造的这些熟悉的东西。看着他学习是令人欢欣鼓舞的,而多诺霍通过对细节的注重、情感的掌握以及语言的节制精彩地揭示了结局。杰克适应世界的过程,美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作者自己亦承认,现实世界里这个过程其实艰难得多),违反和颠覆了小说之前给人的写实印象。杰克完美得像一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勇敢顽强、惹人怜爱的小生命。多诺霍说:“讲述一个有点恐怖的故事的真正价值,在于照亮那些正常的和普遍的。我们都始于一个非常小的地方(子宫),而后出现在一个更大的世界,然后在孩童时代,我们逐渐从一个狭小的社会环境进入一个复杂到令人迷惑的、甚至国际化的环境里。所以杰克的旅程是所有人的旅程,只是加快了速度。”多诺霍有意无意打破写实与理想化的界限,游走于荒谬与常态、逻辑与梦幻之间,创造出独特的小说格局。
  《房间》无疑也是多诺霍写作上的一次大转折。这与多诺霍自身身份的转变不无关系。写作《房间》时,多诺霍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孩子的生活就像一面镜子,我们看来觉得古怪的很多行为,总被他们以平常化的口吻讲出来。孩子们是天真、快乐的,所以我希望能通过孩子赋予这个悲惨的故事新的视角。”多诺霍说,“写这样一个作品的难点在于,作品中母亲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以美丽的话向孩子描述这个世界,为了保护孩子,这个母亲比我年轻,更有力量,她是在百分之百地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我自己没法像这位母亲一样纯粹地付出。”
  这部小说在深邃的黑暗与近乎喜剧的亢奋情绪之间自如穿梭,既恐怖到极点,却也高明到极点,最令人信服地刻画了爱。这是一本能够从多个视角解读的小说——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它用一种完全独特的方式来探讨爱,自始至终都用一种新鲜、开阔的视野来看待这个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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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瑶 上海译文出版社《外国文艺》执行副主编,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译有《房间》、《激情》、《与狼共舞》、《岛上书店》、《玛格丽特小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