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安娜·卡列尼娜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社交圈掀起的血雨腥风,电影《安娜·卡列尼娜》也成了一块在电影市场激起千层浪的石头,记者在各大电影评论贴吧里发现,文艺青年们津津乐道于导演炫技的拍摄手法,普通青年更倾向于把旧日的BBC版、费雯丽版和嘉宝版逐个比较,对眼下这个干瘦的安娜牢骚不断。可惜这电影的票房并不像它惹出的是非那么热闹,随着《暮光之城4》和《谍影重重4》的相继上映,排片表上已经快要找不到安娜的位置了。
形式的胜利或投机者的狡猾
必须得承认,乔·怀特是个聪明的导演,他避开厚重的俄式叙事和俄国气韵这两座大山,以英国人引以为傲的“舞台”家底,轻车简从地过了独木桥。开场字幕后,出现在镜头前的是拉开的幕布和车水马龙的舞台,乍一看,这是一群英国人把托尔斯泰的小说搬上舞台。导演玩了一把文学、戏剧和影像连环套的游戏,但电影的核心绝非“舞台剧”——把舞台和整个后台置于镜头下,把原作小说变成一场事先张扬的“扮演”,不仅摆脱了“有没有俄罗斯气韵”这个原作派会纠结的问题,更是利用舞台空间利落地解决了繁复情节带来的场景转换和节奏控制的难题。镜头在前后台间自由挪移,多快好省地完成海量调度,电影叙事既密集又简练,这种处理方式不仅让戏剧工作者热泪盈眶,更是戳中众多文艺青年的兴奋点。
剑走偏锋地把老故事拍出新意固然讨人欢喜,但这招带来的兴奋感过后,到了电影的后半程,过分炫技的拍摄手法制造的恐怕是审美疲劳,不知道多少观众在第N次看到镜头扫过幕布、场景在台上变换时,忍不住涌起“导演,别玩了”的疲惫感。
并且,炫目的表面没能解决一个核心问题:用这种形式拍摄,是为了呈现托尔斯泰笔下的灵韵么?答案很勉强,很大程度上乔·怀特玩了一场为形式而形式的把戏,绝不是托尔斯泰或安娜的精神世界使得这部电影“非如此不可”。更耐人寻味的是导演对地主列文这条支线的态度:与安娜有关的情节被“搬”上了舞台,如果整部电影是一次彻底的实验,那么,把与安娜平行的列文的故事也融入到这个舞台上,是更有难度的挑战,而导演却避重就轻地选择了乡村实景拍摄。城市与乡村、舞台与自然的对照也无不妥,问题是它们彼此神离,搞得这电影好像被劈成两半。这样,作为观众的我们简直有理由怀疑导演是个投机者——他用别出心裁的形式战胜了人们的阅读记忆和审美习惯,但是当这种形式遭遇到表达瓶颈时,他又狡猾地回避了。
那些年,我们着迷过的安娜
对这电影的看法见仁见智,但反对派和支持派能在同一条结论上握手言和:它本质上是形式主义的胜利。至于新版的“安娜”,风评是一面倒的口诛笔伐,偶有想要为女主角的扮演者凯拉·奈特莉分辨一二的,会被铺天盖地的“你太可怜了,没看过BBC版/前苏联版/嘉宝版/费雯丽版……”淹没。
群众的意见是统一的:安娜没有错,抱歉的是奈特莉。
无论在哪一版的改编里,安娜一袭黑裙震惊了莫斯科社交圈的这场舞会,总是剧情的支点。毫不夸张地说,奈特莉比她的前辈们幸运,乔·怀特是有多喜欢她,在她之前,没有哪个导演如此用心地编舞,浓墨重彩地拍摄安娜与渥伦斯基共舞的玛祖卡,嘉宝和费雯丽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当奈特莉的方脸瓜子、平胸身板和特写镜头下毫无节制的夸张表情饱受攻击时,公平地说,这姑娘本身没有错,只是偏偏她不适合。她原就是成名作《我爱贝克汉姆》里的英村傻妞,从身材到气质都无缘“古典”,让她扮演安娜,就算勉为其难迷住戏里的渥伦斯基,可迷不住戏外的观众,或许她自己都感觉欠缺说服力,以至于在镜头前绷着全身的力气。
如果要追究原作的精气神,1967年的前苏联版是“拷贝不走样”的改编,女主角并非艳惊四座,但全片的气韵是俄罗斯文艺作品里独有的抒情和忏悔,这是英国人或好莱坞都没法复制的。
在众多改编版本里,最广为人知的两个“安娜”是嘉宝和费雯丽。嘉宝分别在1927年和1935年扮演过安娜。喜闻乐见的是后一版,当时的嘉宝已经稳坐了好莱坞一代女王的位置,虽然她的美是类似真理的存在,但美得凌然悍然,不像是花花公子渥伦斯基敢贸然招惹的,这个安娜太硬朗也太绝决。1927年的默片《爱情》,取材于托翁的小说,荒腔走板地改成好莱坞八点档,反而是在这部不太被人提起的片子里,嘉宝更接近原作里的安娜,罗兰·巴特这样贴切地形容时年20出头的她:她脸上的表情里写着优雅情爱的规则,而血肉则给人毁灭的感觉。
田纳西曾带着《欲望号街车》的剧本去找嘉宝,她拒绝了,她说自己“太直接了,不是个令人费解的人,无法容忍拐弯抹角地处事”。其后,是费雯丽接下女主角。这段插曲也间接解释了同样扮演安娜,费雯丽更多了耐人寻味的婉转,也多一些欲说还休的风情。毕竟,安娜是一个深谙上流社交圈游戏规则的少妇,既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也在世俗男欢女爱的成人游戏里锻炼得火眼金睛,一见渥伦斯基就意识到危险。把千回百转的心思酿成玉石俱焚的激情,前看后看,费雯丽终是最贴切的一个。
这些年,银幕上来来回回许多个安娜,让人着迷的各有各的亮点,而失败的安娜则是相似的:不是随便一个女演员穿上一袭黑色晚装跳起玛祖卡,就能倾倒观众的。所以,乔·怀特使尽解数让渥伦斯基爱安娜,可观众的眼睛多么雪亮,任《安娜·卡列尼娜》掀起喧嚣话题,肯进影院埋单的却那么少。
作者:柳青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