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贵人,在某个重要关头,他们会给你帮助,给你指点。姜先生(我一直尊称姜椿芳同志做姜先生)就是我的一位大贵人。
我第一次见到姜先生是在1941年。当时我做文字改革工作,是在领导我工作的地下党员许中同志家见到他的。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其实是这个工作的领导人。怪不得他后来对我特别亲切,像老师对待学生一样。
1947年,我给我朋友编的儿童杂志译点稿子,当时经济情况不好。姜先生从我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好朋友倪海曙同志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托倪海曙同志带话给我,说时代出版社要出儿童文学作品,知道我学过点俄文,叫我就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品吧,译一本他们给我出一本。这真是一个意外好消息,我就这么做了。译出来在时代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书是《亚美尼亚民间故事》,接下来真是一本接一本地译,一本接一本地在时代出版社出版,从解放前到解放后,直至时代出版社迁往北京。我自忖生下来大概是应该做儿童文学工作的,从那时候二十几岁做到如今八十几岁,而让我走上这条道路的贵人之一,就是姜先生。
我当时为时代出版社译书,姜先生有两件事让我念念不忘。
第一件事是译书伊始,他首先给了我一张译音表。是十六开的一张黄卡纸,上面列出俄文所有的声母、韻母和音节,每个声母、韻母和音节旁边标上一个汉字。译书时碰到人名地名,每个音按照译音表上的汉字写就行,当时,已经约定俗成的人名地名除外。这真是个好办法,译者不必伤脑筋去想汉字,所有译者都用这个办法译,译出来的人名地名都一样,译名也就统一了。
记得“文革”期间,周总理指示各地译世界各国史,上海分到的地区是非洲。干校把所有从事外文工作的编辑和译者集中起来,成立“翻译连”从事这个工作。译者那么多,人名地名的统一就成为问题,又特地成立了一个译名统一组。我们统一译名就采用姜先生那个办法。只有英语比较难,一个a字母可以发几种音,便按国际音标标汉字。如今好了,新华社编出了世界姓名译名字典、世界地名字典,译者不可能什么语音都懂,一查即得,名从主人,又不会译错,方便之至。而在上世纪40年代开先河的,就是姜先生。
第二件事是译诗。苏德战争期间,姜先生用林陵等笔名译了许多苏联诗,后来结集出版,书名《苏联卫国战争诗选》,序言上写出了他译诗的方法。可惜手头没有这本书,这里只能凭记忆写。
俄文诗歌基本上是格律诗。可是俄文格律诗讲轻重音,一个音步由两个或者三个音节组成,即“重轻”、“轻重”、“重轻轻”、“轻重轻”、“轻轻重”。我们的语音不分轻重,格律诗讲平仄,在这方面不同,但两个音节或三个音节组成一个音节,却是相通的。姜先生就严格按照原诗的两音节或三音节一个音节译他的诗,译出后对译诗的中文又仔细推敲。
我给时代出版社译儿童文学作品,译了苏联马尔夏克的几本儿童诗,就学姜先生的译诗方法译。上世纪50年代,我托苏联友人,著名翻译家加托夫把我译的马尔夏克儿童诗集拜送给马尔夏克。加托夫来信告诉我,马尔夏克要他把我的译诗念给他听。马尔夏克先是闭目静听,后来忽然念起他自己的原诗来,最后很惊喜地说,语言不同,怎么节奏竟能一样呢。我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实在激动。我到现在依然爱译儿童诗,依然照姜先生的路子译,熟能生巧,越译越顺畅了。我曾跟姜先生开玩笑说,我译儿童诗就是学他那样“蓬嚓/蓬嚓/蓬嚓”,“蓬嚓嚓/蓬嚓嚓/蓬嚓嚓”的。
2007年是姜先生逝世二十周年,我怀念他。他真是我人生中的大贵人,我感谢他。
来源: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