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他们锐意进取、开风气之先,他们在各自的行业不懈追求,成绩卓然……今天,让我们走近这些跨世纪的大师,感受他们的人格魅力,重温一个时代的精髓。
著名翻译家草婴:
大师系列之 草婴
1941年,他开始从事翻译,至今逾70载,他以一人之力翻译了一代文豪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还有肖洛霍夫、莱蒙托夫等人的作品。1987年,他在莫斯科举行的世界文学翻译大会上被授予高尔基文学奖,是迄今为止获得该奖项唯一的中国人。他就是著名翻译家——草婴。
2012年9月,在上海华东医院,记者见到了年近九旬的草婴。老先生穿着一件红绿相间的格子衬衫,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瘦小、温和、安详,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离开过这家医院了。草婴自幼体弱多病,一生曾数次遭遇“鬼门关”,但终于一次次闯过来了,夫人盛天民说,支撑他闯过难关的,是他品格造就的执著和坚韧,是他内心充溢的从容和淡定。
草婴,原名盛峻峰。文学翻译家。1923年出生,浙江省宁波慈溪人。南通农学院肄业。1960年参加《辞海》编辑工作,任《辞海》编委兼外国文学学科主编。主要翻译作品有前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一个人的遭遇》,列夫·托尔斯泰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
长期不拿工资
只靠翻译稿费生活
草婴原名盛峻峰,草婴是他1942年发表第一部文学译作《老人》的笔名,取自白居易名作: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说,“草婴,就是比小草还要小的意思。我觉得自己很平凡很渺小,好像一棵小草,火烧也好,被人踩也好,但我不会随便屈服,有了条件我还是会重新长出来。”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草婴是位大翻译家,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长期都是个不拿工资、不定级别、不进国家编制,仅靠翻译稿费生活的老人。其实,草婴本来是有机会当“官”的,1977年上海筹办上海译文出版社时曾请他出任总编辑,可他放弃了,他想把时间和精力集中在翻译托尔斯泰的作品上。他说,“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并不很长,所谓人生苦短,讲的就是这个意思。能集中你所有精力,在你的一生中做好一份有意义的工作,那就算不错了。”这一放弃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待遇,但草婴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就这样,草婴埋首到了托尔斯泰所描绘的世界里,每天早晨6点半起床,早饭后就进入书房开始工作,亲朋好友来访,他也是坐一会儿就说“对不起,我要上班了”,不待人家反应,就自顾自地走进书房。
而他严谨的翻译态度更是近乎传奇:据说他翻译一本书前,通常要先把原作通读几遍甚至十几遍,还要做卡片,比如《战争与和平》中有559个人物,他就做559张小卡片,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性格特 点写在上面,同时他还要熟读有关俄罗斯历史、哲学、宗教、政治、军事、风俗等方面的书籍,直到把整部原作理解透了才开始动笔。他甚至还常请演员朋友诵读译文、从中文角度审阅。在翻译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时,他就请老朋友孙道临朗读,听到不顺之处就记下来,然后改正拗口之处,作音韵上的调整。
一年365天,草婴没有一天不翻译,12卷本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花费了他20多年的时间,因为他每天的翻译速度只有1000字。所以才有人感叹说,他翻译的每个字,都是用心血“呕”出来的。
“我是在上海念的俄罗斯大学”
草婴的俄语文学翻译,用词准确、传神、简练,有人说读他的译作常常“无法分出他与原作者”,“你会深信不疑他的译笔就是原文,这些译本就是那些异国的大师用中文写的”。草婴的俄语造诣之深使很多人以为他留过洋,对此他风趣地说,“我是在上海念的俄罗斯大学。”上海哪儿有俄罗斯大学呢?说起来多少令人有些难以置信,这位闻名中外的大翻译家竟然是自学成才的。
1923年,草婴出生于浙江镇海一个大户人家,曾祖父是当地的大人物,创立的盛滋记酿造厂生产的酱油曾在第一届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荣获金奖,而祖父和父亲则两代从医,家境一直很富裕。战争时期,他随家人避难上海,也就是那个时期,前苏联文学作品大量涌入中国,“当时的苏联是进步的象征,我开始对他们的文学产生了兴趣,很想学习俄语。”他的第一位俄语老师是位俄侨,草婴回忆说,他是在报纸上看到她招收学生学俄语的广告,便瞒着家人自己找上门去,“她是家庭妇女,不懂中文,也没有课本和词典,学得很吃力。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俄语启蒙老师。”
跟着那位家庭妇女学习了一年多之后,草婴遇上了比他大11岁的上海地下党领导人姜椿芳,这成为草婴人生中又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在哈尔滨学习的俄语,所以俄国文学修养很好。当他知道我在学俄语时,就主动来帮我解决学习困难。”草婴回忆说。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地下党和苏联塔斯社(前苏联国家通讯社)在上海创办《时代周刊》,由于那个时候懂俄文的人并不多,姜椿芳便邀请了当时不过18岁的草婴翻译有关苏德战争的通讯、特稿等。1942年,该社在上海又创办了中文杂志《苏联文艺》,草婴成为其中一员,从此走上了翻译的道路,短短几年即声名鹊起。
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位支持自己的妻子
翻译家和作家不同,往往默默无闻,至多在译界享有一定的声誉,但草婴却似乎是个异数,他的名字随着他的译作流传,几十年来感动过无数读者。几年前,草婴有一次在读到作家冯骥才的一本书后,给冯骥才打电话说那本书使他“激动了好几天”,冯骥才却情不自禁地说,“我才感动您一两天,可我被您感动了几十年。”有人说,每一个热爱文学的人,都不免会被一部部不朽作品中的生动的情节、活生生的人物所感动,而草婴让人所感动的不止是他的译作,还有他自身坚韧、从容的人格。
因为年事已高,草婴近几年一直住在上海华东医院的病房里,妻子盛天民陪伴在他身边,她说,草婴从小身体就不好,年轻时便受肺结核病的侵扰,后来的几十年里还曾遭遇过胃肠大出血、胸椎压缩性骨折,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幸而他如野草般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终于一次次闯过了磨难。草婴自己则在谈及“长寿秘诀”时笑言说,因为他一生只做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我稀里糊涂过了一生,傻里傻气过了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盛天民。”
盛天民是草婴的同校“师妹”,在她眼中草婴就是一个“老大哥”,“我们都很崇拜他,他比我大5岁,又很早就接触了那些进步书刊,一直向我们传授进步思想。”因为有着相同的革命理想和爱国精神,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水到渠成地结成了夫妻。“他不会做特别让我感动的事情”,但他绝对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好丈夫、好父亲”,“三个孩子都是他管,他在家里是很有威严的,都是他说了算,这不是说他平常会打骂孩子,相反他的教育非常开明,儿子选择理工科、女儿选择画画,他都支持的。”
从1947年结婚至今,草婴和盛天民已经携手走过了65个春秋。草婴说,自己这一生走来,除了很感激父亲和姜椿芳之外,最感激的就是妻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也正是因为有妻子给予的强大精神支持,才使得草婴可以放心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盛天民谈草婴:
他就像小草,
渺小但特别坚韧
广州日报:草婴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盛天民:家里收藏了很多古典音乐的唱片,他比较爱好在休息的时候听听国外的古典音乐。或者在家看看外国电影,他是那种牌也不会打,麻将也不会搓,烟也不抽,酒也不喝的人,生活比较简单。
广州日报:草婴先生对于一辈子只做俄文作品翻译这一件事后悔过吗?
盛天民:从来没有,我记得他说过,人的精力、时间都是有限的,把有限的时间、精力用到最应该用的地方,这就是胜利。他们当年一起搞翻译的人,后来许多到北京去当官了。这些年碰到草婴他们会讲,“还是你好,有这么多作品留下来。”
广州日报:他对于年青一代文学译者有什么建议?
盛天民:草婴曾说文学翻译不同于其他翻译,不单单要用字精准,用词优美,用句流畅,还要有自己的风格,它是艺术品。要做到这一点,像草婴从开始翻译到翻译完成,他都要阅读好几遍,有时甚至让演员朗诵,检查句子的流畅度。碰到书里出现他不熟悉的领域,草婴都要翻阅许多参考书,请教那些了解情况的人,直到完全领悟。他曾经说过,一个文学翻译家,主要就是做原文作者同译文读者之间的一个桥梁,这个桥梁要做得宽阔、平坦、容易走。
广州日报:您最欣赏草婴先生哪一点呢?
盛天民:他就像他的笔名一样,小草,虽然渺小但特别坚韧,无论当时生活多艰苦,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翻译,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